【限時下殺】臨時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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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時空缺

千呼萬喚!我們終於等到了J.K.羅琳!
一個無人能及的說故事天才!
一部無與倫比的超完美傑作!

【內容簡介】

英文版出版3週即熱賣突破100萬本!
連續6週榮登暢銷排行榜前3名!
入選衛報2012年度推薦好書!

一個空下來的位子,
讓一群人紛紛現出原形。
空虛的人,最寂寞;
寂寞的人,最危險……


才四十歲出頭的巴利.費柏拉突然過世,這個意外的消息也震撼了整個派格福小鎮。

派格福表面上只是一座平靜的田園小鎮,有著鵝卵石鋪的街道,和一座歷史悠久的教堂,但在美麗的外表下,卻隱藏著暗潮洶湧的緊張狀態:富人與窮人的對立、青少年與父母的衝突、妻子與丈夫的猜忌、老師與學生的鬥智……

巴利猝逝後所留下的議會空缺,很快便將引發小鎮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戰爭!而隨著眾人心底的「空缺」陸續浮現,這場充滿激情、背叛,以及出人意表真相的補選,究竟誰能獲得最後的勝利?

【作者簡介】

J.K.羅琳 J.K. Rowling

是《哈利波特》系列的作者,七集小說陸續在一九九七至二○○七年間出版,在全球創下四億五千萬部的暢銷紀錄,並被翻譯成七十四種語言,在超過兩百個國家出版,也被改編拍成八部電影。

J. K.羅琳曾榮獲眾多獎項,其中包含表揚她對兒童文學貢獻的大英帝國勳章、西班牙的國際阿斯圖里亞斯王子和平獎、法國的榮譽軍團勳章以及國際安徒生大獎。她以個人名義創辦的慈善信託基金「Volant」支援許多慈善行動,而她擔任創辦人的「Lumos」亦致力於改變弱勢兒童的生活。


譯者簡介

林靜華

輔仁大學歷史系畢業,獲六十九年行政院新聞局「圖書著作金鼎獎」。曾任職聯合報系、歐洲日報編譯組副主任,現專事翻譯,譯著等身。


趙丕慧

一九六四年生,輔仁大學英文碩士。譯有《少年Pi的奇幻漂流》、《易經》、《雷?塔》、《穿條紋衣的男孩》、《不能說的名字》等書。

●《臨時空缺》台灣粉絲團:www.facebook.com/TheCasualVacancyTW

【名人推薦】

【作家】九把刀、【知名女大生】Lolita、【職業婦女】小S、【作家】小野、【作家】伊格言、【《幼獅文藝》主編.作家】吳鈞堯、【小說家.《FHM》雜誌總編輯】高翊?、【時事評論者】個人意見、【作家】御我、【作家】劉梓潔──強力推薦(按姓名筆劃序排列)

J.K.羅琳再度風靡全世界!

《臨時空缺》是一本令人驚豔之作,不可思議地扣人心弦,富有娛樂性地召喚出當今英國社會的原形。羅琳做了一件挺勇敢的事,而且將它圓滿完成!--《鏡報》

太令人心碎了!往下翻頁似乎變得非常難以忍受,不過把書放下更讓人痛苦!--美聯社

描寫當代英國一部巨大的、有野心的、褻瀆的、好笑的、深深使人困擾又充滿雄辯的小說……對深刻了解人性和小說的讀者來說,這是一部極其動人的作品!--《時代》雜誌

這部小說極具洞察力,描寫技巧純熟,而情節最後又巧妙地連結在一起,充分顯現出羅琳說故事的長才!--《經濟學人》雜誌

一齣細膩且動人的黑色喜劇……能通過最嚴峻的考驗--就算作者不是寫羅琳的名字,這本書也會賣得很好!--《蘇格蘭人報》

情節令人信服,大多數的角色都栩栩如生,關於社會中的虛偽有些尖銳--非常尖銳--的觀察………在在顯示作者大膽又不凡的努力!--《週日電訊報》

一針見血又富黑色幽默地暴露當今社會的階級分化……一個屬於我們這個時代的、好讀的道德故事!--《每日快訊報》

羅琳編織出栩栩如生、穿梭在彼此生命之間的角色,任誰都會對她驚豔不已!--《電訊日報》

這是一本極佳的小說。羅琳說故事的能力和R.L.史蒂文生、科南.道爾及菲利絲.桃樂絲.詹姆絲不相上下。他們與羅琳的能力在這本書結合,創造出讓人難以忘懷的動人角色,造就了一部溫柔與暴烈俱存的英國現況小說!--《觀察家報》

和小報中關於個人道德價值的假設比起來,更具洞察力、更大膽,意義深遠並充滿挑戰意味。--《週日蘇格蘭報》

一部強而有力、有所承擔的小說!--《快遞報週日版》

【內容連載】

星期日

巴利‧費柏拉本來不想出去吃晚飯,他整個週末都頭痛欲裂,而且他還得趕上當地報社的截稿時間把這篇文章寄出去。

但他的妻子當天中午吃飯時態度便有點冷淡且沉默寡言。巴利猜想他送給她的結婚週年紀念卡沒能抵銷他一整個早上把自己關在書房的罪過,加上他為克麗絲朵寫這篇文章更是幫倒忙,因為瑪麗不喜歡克麗斯朵,儘管她仍假裝喜歡。

「瑪麗,我想帶妳出去吃飯,」他昧著良心說,為了化解僵局,「十九年了呢,孩子們!十九年了,你們的母親依舊如此美麗動人。」

瑪麗的態度軟化了,露出笑容,巴利於是撥電話給高爾夫球場俱樂部,因為那裡離家比較近,而且肯定能訂到位子。他嘗試在一些小事上讓他的妻子開心,因為經過近二十年的共同生活,他明白他常在大事上讓她失望。但這決不是有意的,他們只是對於生命中什麼該佔最重份量的看法南轅北轍罷了。

巴利和瑪麗的四個孩子都已過了需要保母陪伴的年齡,當他最後一次跟他們說再見時他們正在看電視,只有最小的迪克蘭轉頭看他,向他揮手道別。

巴利倒車出去,穿過打從他們婚後便定居迄今的美麗小鎮派格福時,劇烈的頭疼依舊在他耳後重重的捶擊他。車子進入教堂街,那是一條陡峭的下坡道路,兩旁矗立著昂貴的維多利亞式豪宅,路口有一座仿哥德式教堂,他曾在那裡觀賞他的雙胞胎女兒演出歌舞劇《約瑟夫與神奇彩衣》。繞過廣場,他們可以清楚看見昏暗的修道院廢墟矗立在山頂上,突出小鎮的天際線,逐漸沒入紫色的天空。

巴利移動方向盤行駛在熟悉的彎道上時,腦子裡想的是他剛剛所犯的錯誤,倉促將那篇稿子以電子郵件寄給《亞弗區公報》。能言善道、魅力十足的他,發現自己很難在文字上將他的個性表現得淋漓盡致。

高爾夫球場俱樂部距離廣場只有四分鐘的車程。過了廣場,民宅便逐漸減少,只剩下幾幢舊農舍。巴利把休旅車停在俱樂部的「博蒂餐廳」外面,下車後在車旁站了一會兒,等待瑪麗補口紅。涼爽的夜風拂在臉上非常舒服。巴利望著高爾夫球場的輪廓漸漸沒入暮色中,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還要繼續保留會員資格。他的高爾夫球技很差,揮桿不穩,差點又高。他還有那麼多別的事要幹。想到這裡,他的頭痛得更厲害了。

瑪麗關掉鏡燈,又關上乘客座車門。巴利按下手中鑰匙圈上的汽車自動鎖。妻子的高跟鞋篤篤踩在柏油路面上,休旅車的中控鎖響了一下,巴利心想不知待會兒吃點東西後能不能消除噁心的感覺。

接著一陣爆炸似的空前劇痛,彷彿一顆拆除建築的大鋼球在猛烈撞擊他的腦袋,以致他的雙膝不由自主跪在冰冷的柏油地面上時完全不覺得疼痛;他的頭顱火燒般充血,痛得他無法忍受,但他仍然必須忍受,因為還要再過一分鐘後他才失去知覺。

瑪麗失聲大叫——而且持續尖叫。有幾位男士從酒吧內跑出來,其中一人又跑回去看俱樂部內有沒有退休的醫生在場。一對夫妻——巴利與瑪麗的舊識——聞訊立刻放下他們的前菜,匆匆跑出來看能不能幫忙。那位丈夫用他的手機撥了九九九。

救護車必須從鄰近的亞弗市趕來,二十分鐘後才能抵達。等到一閃一閃的藍燈劃過現場時,巴利已經動也不動的躺在他自己的嘔吐物上毫無反應了;瑪麗跪在他身邊,膝蓋上的絲襪扯破了一個口子。她緊緊握著他的手,一邊啜泣一邊低聲呼喚他的名字。

星期一



1

邁爾斯‧摩里森站在教堂街上一棟大房子的廚房內,說:「打了吧。」



他一直等到上午六點半才打這通電話。他昨天夜裡睡得很不安穩,老是驚醒。清晨四點鐘,他發現他的妻子也醒了,兩人便在黑暗中安靜地聊了一下。他們在談論昨夜目擊的一切時仍然心有餘悸,但想到要把這個消息告訴他的父親,邁爾斯的內心又不免激起微微興奮的漣漪。他本來想等到七點,卻又擔心別人會搶先一步,因此他提早走向電話。



「什麼事?」電話那一頭傳來霍華洪亮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微空洞;邁爾斯開了免持聽筒擴音器,讓妻子珊曼莎也跟著一塊聽。她身上穿著一件淡粉色的睡袍,趁著早起之便已在她逐漸褪色的古銅色皮膚上又塗了一層仿曬膏。廚房內彌漫著濃濃的即溶咖啡與合成椰子油的混合氣味。



「費柏拉死了,昨天晚上倒在球場俱樂部。珊和我正好在『博蒂餐廳』吃飯。」

「費柏拉死了?」霍華大聲說。



他的聲調暗示著他原本期待巴利‧費柏拉會有某種戲劇性的變化,但沒料到他真的死了。



「倒在停車場。」邁爾斯又說一遍。

「我的天,」霍華說,「他才剛過四十沒多久,不是嗎?——我的天。」



邁爾斯與珊曼莎聽到霍華的呼吸聲彷彿馬噴出的鼻息。他每天早晨的呼吸總是比較急促。



「什麼原因?心臟?」

「他們認為是腦部的問題。我們陪瑪麗一起去醫院——」

但霍華沒注意聽,邁爾斯和珊曼莎聽到他離開話筒說話。

「巴利‧費柏拉!死了!邁爾斯打來的!」



邁爾斯與珊曼莎小口啜著咖啡等待霍華回到話筒上。珊曼莎坐在廚房的餐桌旁,身上的睡袍撐開,豐滿的胸脯緊貼著她的上臂輪廓更為明顯,手臂往上推擠的壓力使它們比沒有支撐力往下墜時更顯得豐滿與圓潤。乳溝上宛如皮革紋理般的肌膚顯現出即使解除壓力也無法消除的細紋。她年輕時做太多日光浴了。



「什麼?」霍華說,他又回到線上,「你說醫院怎樣?」

「珊和我坐在救護車上,」邁爾斯清晰地說,「陪瑪麗和遺體一起去醫院。」



珊曼莎注意到邁爾斯說第二句話時的強調語氣,有一點宣傳的味道。珊曼莎不怪他,他們承受這個可怕的經驗所得到的報償就是向他人傳述這件事的權利。她想她永遠也不會忘記:瑪麗的慟哭;巴利的雙眼在酷似牲畜口絡的氧氣罩上方半睜半閉;她和邁爾斯嘗試解讀醫護人員的表情;還有那侷促的顛簸;漆黑的車窗;那種恐懼。



「我的天,」霍華第三度說,沒理會雪莉在後面小聲追問。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邁爾斯身上。「他就這樣暴斃在停車場?」



「是的,」邁爾斯說,「我一看就知道回天乏術了。」



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謊言。他說這句話時眼光還從妻子身上移開。她還記得他當時用粗壯的手臂摟著瑪麗顫抖的肩膀:他不會有事……他不會有事……



但畢竟,珊曼莎心想,對邁爾斯平心而論,當他們給巴利戴上氧氣罩,插上針管時,你又怎麼知道情況是好是壞?看起來他們是在努力搶救巴利,誰也不敢斷言搶救無效,直到醫院那位年輕的醫生走向瑪麗。珊曼莎仍清楚記得瑪麗那張飽受驚嚇的臉,和那位戴眼鏡、秀髮亮麗、身穿白袍的少婦臉上的表情:沉著,但帶點謹慎……電視劇經常播出這種情境,但一旦事情真正發生……

「完全沒有,」邁爾斯說,「葛文只有在星期四和他一起打回力球。」

「他那時候都還好好的?」

「是啊,還把葛文痛宰一頓。」

「我的天,這麼剛好在你面前,不是嗎?這麼剛好在你面前。等等,媽要跟你說話。」

電話那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雪莉輕柔的嗓音出現在電話線上。

「太令人震驚了,邁爾斯,」她說,「你還好吧?」



珊曼莎不小心喝了太大一口咖啡,滲出的液體從她的嘴角溢出滴到她的下巴,她拿她的衣袖去抹她的臉和胸口。邁爾斯已換上他平時跟他母親說話的語氣,一種一切包在我身上不用擔心的語氣,強而有力,直截了當。有時候,特別是在喝醉酒時,珊曼莎會模仿邁爾斯和雪莉的對話:「別擔心,媽咪,有邁爾斯在——你的小兵在這裡。」「親愛的,你好棒,你長大了,又勇敢又聰明。」不久前,珊曼莎還有一次或兩次在別人面前模仿,邁爾斯氣憤地辯解,但還是假裝哈哈大笑。上次他們開車回家途中兩人還為此吵了一架。



「你們一路陪她到醫院?」雪莉的聲音從話筒傳出。

沒,珊曼莎在心裡說,我們半路上就覺得無聊了,便要求先下車。

「我們只能做到這樣,但願我們能多幫一點忙。」

珊曼莎站起來,走向烤麵包機。



「我相信瑪麗一定非常感激。」雪莉說。珊曼莎用力撬開麵包盒,塞了四片麵包進烤麵包機。邁爾斯的語氣更自然了。



「嗯,等醫生宣布——確認他死了,瑪麗便要求找來柯林與泰莎‧沃爾夫婦。珊打電話給他們,我們一直等到他們來了才離開。」



「瑪麗運氣好,剛好你們在場,」雪莉說,「爹地還要講話,邁爾斯,我把電話給他。稍後再聊。」



「『稍後再聊,』」珊曼莎對著水壺無聲地模仿,一邊搖頭晃腦。經過一夜失眠後,她映在水壺上扭曲的倒影更顯得腫脹。她的栗色眼珠充滿血絲,為了急著聽邁爾斯和霍華通電話,珊曼莎一個不小心把仿曬膏揉進眼眶裡了。



「你和珊何不晚上過來吃飯?」霍華洪亮的聲音說,「不,等等——媽提醒我晚上要和巴爾耿夫婦一起打橋牌,明天過來好了,來吃晚飯,七點左右。」



「再說吧,」邁爾斯說,瞄一眼珊曼莎,「我得先看珊有沒有事。」

她沒有表示去或不去,邁爾斯掛斷電話時,廚房內籠罩一股不尋常的高潮後的落差。

「他們不敢相信。」他說,彷彿她沒聽見他們的對話。



兩人默默地吃著吐司喝咖啡。珊曼莎嚼著嚼著情緒忽然波動起來,她記得她半夜在黑暗的臥室中猛然驚醒,發現邁爾斯躺在她身邊,肥大壯碩的身軀,散發岩蘭草與熟悉的汗味,她竟沒來由的鬆一口氣感謝上蒼。然後她幻想她在店裡對顧客敘述有個男人如何暴斃在她面前、她如何立刻把他送去醫院的善舉。她設想了幾種描述送醫過程的方式,以及與醫生見面的場景氣氛。那位沉著的女醫師似乎破壞了整個畫面,他們應該把這種報告壞消息的任務交付給更年長的人才對。接著她的情緒又更激動了,因為她想起她明天和「香蒂胸罩」的業務員有約,那個人早已在電話中對她調情。



「我得走了,」邁爾斯說,把馬克杯內的咖啡一飲而盡,兩眼望著窗外明亮的天空。他拿起他的空碟子與馬克杯走向洗碗槽時大聲嘆一口氣,經過妻子身邊時還拍拍她的肩膀。



「老天,這件事讓人把一切都看透了,不是嗎,嗄?」

他搖搖一頭灰白短髮的腦袋,離開廚房。



珊曼莎有時覺得邁爾斯很可笑,而且覺得他越來越遲鈍。但她有時也欣賞他的浮誇作風,好比她喜愛的潮流——在正式場合——戴帽子。不過,今天早晨就適合一種鄭重其事、帶點理所當然的態度。她把吐司吃完,把早餐的東西收拾乾淨,腦子裡構思著打算對她的助理描述的情節。

2

「巴利‧費柏拉死了!」露絲‧普萊斯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她幾乎是用跑的衝上冷颼颼的花園小徑,趕在丈夫出門上班前好跟他多相處幾分鐘。她沒有在玄關停下來脫外套,圍著圍巾、戴著手套便衝進廚房。賽門和他們的兩個青春期兒子正在吃早餐。



她的丈夫楞了一下,一小塊吐司舉向嘴邊時停在半空中,隨即以戲劇性的慢動作徐徐放下。兩個男孩都穿著學校制服,眼光在父母身上來回逡巡,微微感到興趣。

「他們認為是動脈瘤破裂,」露絲說,順著一根根手指依序脫下手套、鬆開圍巾、解開外套鈕釦時仍有點喘。這個皮膚黯沉、身材瘦削的婦人有著一雙深沉、憂傷的眼睛,藍色的護士服倒是挺適合她的。「他倒在高爾夫球場——珊曼莎和邁爾斯‧摩里森把他送到醫院——後來柯林和泰莎‧沃爾也來了……」



她走回玄關掛她的衣物,又及時返回廚房回答賽門的高聲發問。

「什麼是通脈瘤?」

「動,動脈瘤。腦動脈破裂了。」



她快步走向水壺,點上火,然後清理流理檯上散落在烤麵包機四周的麵包屑,一邊繼續說話。



「他的腦部會大量出血,可憐啊,可憐他的妻子……一定嚇壞了……」



露絲一時心有戚戚焉,雙眼越過廚房窗外一片覆蓋白霜的草地,凝望著遠方山谷上淡粉與淺灰色的天空、荒涼一如骨架的修道院,以及從「山頂小築」望出去的壯麗風光。派格福鎮入夜後只剩一簇簇凝聚在遠處黑暗窪地中閃動的燈火,此刻已顯現在冷颼颼的陽光下。但露絲對它視而不見。她的心仍在醫院,看著瑪麗從巴利停屍的房間走出來。他身上所有失效的急救工具都被拔除了。露絲‧普萊斯毫不保留的衷心憐憫那些她認為和她處境相同的婦女。「不,不,不,不,」瑪麗哀號,那種本能的否定在露絲心中激起迴響,因為她又隱約看到自己相同的處境……



她不敢繼續想下去,便轉身去看賽門。他一頭淡褐色的頭髮依然濃密,骨架子也幾乎和他二十多歲時一樣結實,眼角的細紋幾乎看不出來,但露絲中斷很長一段時間後重回醫院,卻又再一次正面遭遇人體機能可能發生故障的一百萬零一種方式。她年輕時看過更多生離死別,此刻她明白他們都仍活著是多麼幸運的一件事。



「他們不能想辦法救他嗎?」賽門問,「把它堵住?」

他的口氣聽起來有點灰心,彷彿醫療業因拒絕做這種簡單明瞭的事而再度使業界蒙羞似的。



安德魯忍不住覺得好笑,他最近發現他的父親養成一種習慣,老是以粗俗無知的意見來對抗他的母親使用醫學專有名詞。腦出血。把它堵住。他的母親不明白他的父親到底是什麼意思,她始終都不明白。安德魯吃著他的「維他麥」,內心生起一股強烈的憎恨。



「他們把他送來時已經太遲了,」露絲說著,往茶壺裡扔了幾個茶包,「他死在救護車上,救護車抵達醫院以前他就死了。」



「真要命,」賽門說,「他幾歲?四十?」

但露絲的注意力轉移開來。

「保羅,你的頭髮後面糾成一團了,你到底梳頭了沒有?」

她從她的手提袋掏出一把梳子放進她的小兒子手中。

保羅用梳子用力梳他又密又亂的頭髮時,賽門問:「毫無警訊嗎?」

「他顯然頭痛好幾天了。」

「啊,」賽門說著,咀嚼口中的吐司,「他都沒理會?」

「唉,是啊,他理都不理。」

賽門嚥下吐司。

「由此可見,不是嗎?」他先知灼見地說,「自己平時得小心點。」

好有智慧。安德魯輕蔑地想。好有深度。原來巴利‧費柏拉腦血管破裂是他自己的錯。你這個自以為是的混蛋。安德魯在腦子裡大聲對他父親說。



賽門忽然舉起他的餐刀指著他的長子,說:「喔,對了,他要去找工作了,那個披薩臉。」



露絲嚇一跳,眼光從丈夫身上轉向她的兒子。安德魯低頭望著面前那一碗米黃色的麥片粥,泛紫的臉頰上長了許多冒出油光的青春痘。

「是啊,」賽門說,「這個懶惰的小兔崽子得開始賺錢了,假如他想抽菸,他得用他自己賺來的錢去買菸,我們不用再給他零用錢了。」



「安德魯!」露絲祈求的聲音說,「你該不會——?」

「喔,會,他會,他在柴房被我逮到了。」賽門說,一臉的惱怒。

「安德魯!」

「不能再跟我們要錢了,你要抽菸,自己買。」賽門說。

「可是我們說過了,」露絲低聲抱怨,「我們說過,他馬上要考試——」



「從那麼爛的模擬考成績來判斷,他能拿到畢業證書就算運氣好了。他可以提早去麥當勞打工,多累積一些經驗。」賽門說,站起來把椅子推好,欣賞安德魯低垂的腦袋,他長滿青春痘那邊的臉頰。「因為老子不會支持你重考,老兄,一次不過就到此為止。」



「喔,賽門!」露絲責備地說。

「怎樣?」



賽門朝他的妻子啪啪跨出兩步,露絲急忙往後縮靠在洗碗槽上。保羅手中的粉紅色塑膠梳子掉了下來。



「老子才不會供應這個小兔崽子的不良習慣!他媽的麻子臉,敢在你老子的柴房內抽煙!」



賽門說到「你老子」時在他自己的胸膛上捶了一下,沉重的敲擊聲使露絲不由自主瑟縮了一下。



「我在那個小兔崽子的年紀時就會賺錢養家了,他如果想抽菸,他可以自己賺錢,知道吧?知道吧?」



他把臉湊到露絲面前約莫十五公分的地方。

「知道了,賽門。」她平靜地說。



安德魯的五臟六腑似乎已經化成液體。不到十天前他才對自己發誓,難道這一刻提早來臨了嗎?但他的父親從他母親面前走開了,離開廚房朝玄關走去。露絲、安德魯和保羅依舊不動;他們大概曾經許諾過,賽門不在時他們也不會動。



「你把油箱加滿了沒?」賽門大聲問。她每次值完大夜班回來他都要這樣問。

「加滿了。」露絲也大聲回答,盡可能用輕鬆、正常的語氣。



前門被拉開,再用力關上。

露絲忙著倒茶,靜待洶湧翻騰的氣氛沉澱下來,直到安德魯準備離開廚房去刷牙時她才開口。

「他擔心你,安德魯,擔心你的健康。」

才怪,笨蛋。

安德魯在腦子裡用髒話和賽門的髒話較量。在他的腦子裡,他可以和賽門來一場公平對抗。

他對他的母親大聲說:「是啊。」



3

「長青新月」是一處一九三○年代興建、呈新月狀排列的平房社區,距離派格福中央廣場兩分鐘車程。社區內的門牌三十六號是在這條街上居住最久的住戶。雪莉‧摩里森背墊著枕頭靠坐在床上,小口啜飲她的丈夫端給她的一杯茶。對面的隱藏式衣櫥門鏡上映照出她朦朧的身影,一來是因為她沒戴老花眼鏡,再來是透過她的玫瑰花紗簾照進來的柔和光線使然。在這討喜的朦朧光線中,一頭銀白短髮下那張帶酒窩白裡透紅的臉龐顯得格外俏皮可愛。



這間臥室擺放了一張雪莉的單人床和一張霍華的雙人床,剛好把空間填滿。兩張床緊靠在一起,彷彿長相互異的雙胞胎。霍華的床墊上已不見人影,但巨大的身印依稀可見。從雪莉坐著與她的玫瑰鏡影相互對望的地方可以聽見微弱的淋浴聲。她仍在回味剛才那個消息,它似乎仍在空氣中翻騰,有如香檳中的泡泡。



巴利‧費柏拉死了。斷氣了。沒了。任何一件國家大事、戰爭、股市崩盤、恐怖分子攻擊事件,都不能在雪莉心中點燃此刻佔滿她整個心胸的敬畏之情、熱切的關注與狂亂的臆測。



她一向痛恨巴利‧費柏拉。雪莉與她的丈夫對他們的朋友與敵人通常採取一致對外的態度,唯有對費柏拉兩人意見不同。霍華承認這個在派格福教堂會議廳刮痕斑駁的長桌上義無反顧地跟他唱反調的小鬍子有時讓他覺得很有趣;但雪莉不分政治與個人。巴利徹頭徹尾反對霍華,這點便足夠使巴利‧費柏拉成為她最痛恨的敵人。

對丈夫忠誠是雪莉強烈厭惡巴利的主因,但不是唯一的因素。她對人的直覺只著眼在一個方向,如同一條狗被訓練來專門嗅大麻的氣味一樣,她也永遠樂此不疲地偵測高傲的態度,早已偵測出巴利‧費柏拉和他在「教區議會」那一幫盟友高人一等的姿態。全世界的費柏拉都以為他們受過大學教育就比她和霍華這種人強,他們的看法更勝一籌。好了,他們的傲慢如今遭到嚴重的打擊。費柏拉的猝死支持了雪莉長久以來的信念,無論費柏拉和他的擁護者有什麼想法,他都比她的丈夫更遜、更虛弱,因為她的丈夫除了其他美德外,他還在七年前一次突發的心臟疾病中存活了下來。



(雪莉始終不認為她的霍華會死,即便他躺在手術台上時也一樣。霍華活在世上,在雪莉看來,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如同陽光與空氣中的氧一樣。後來,每當友人與鄰居提到霍華奇蹟般死裡逃生,以及心臟外科醫院幸好就在附近不遠的亞弗市,以及她當時一定擔心死了等等時,雪莉總是這樣說。



「我一向知道他會安然度過,」雪莉這樣說,冷靜而安祥,「我從不懷疑。」

果不其然,他依然建在;而那個費柏拉此刻卻躺在殯儀館。事實勝於雄辯。)



從一早聽到這個消息帶來的喜悅中,雪莉憶起她的兒子邁爾斯出生的那一天。數十年前的那一天她也靠坐在床上,和現在一樣,縷縷陽光從病房窗戶灑進來,她的手上端著別人為她泡的一杯茶,等待他們把她漂亮的新生寶寶抱來給她餵奶。生與死,一樣高調存在的意識,對她而言一般重要。巴利‧費柏拉猝死的消息攤在她的腿上,彷彿一個胖呼呼的新生兒躺在那裡準備讓所有親朋好友欣賞;而她是那個擁有者,那個消息來源,因為她是第一個——或者幾乎算是第一個——得到這個消息的人。



霍華還在房間時,雪莉並沒有把她內心嘶嘶作響的快樂泡泡明顯表露出來。他們只簡短交談了幾句有關費柏拉猝死的消息後他就去淋浴了。雪莉當然知道,當他們像在撥算盤一樣來回交換幾句無關痛癢的話語時,霍華的內心想必和她一樣充滿狂喜;但在乍然接獲消息之際把這些情感表露在外,那就等於裸體舞蹈與高聲辱罵一樣,而霍華與雪莉向來是規規矩矩穿著衣服的,從不把無形的禮儀擱置在一邊。



雪莉忽然又想起一件快樂的事。她把茶杯和杯碟放在床頭桌上,下床,披上她的棉絨睡袍,戴上她的老花眼鏡,來到走廊敲浴室的門。



「霍華?」

穩定的淋浴聲中傳來詢問的回應。

「你想我應該在網站上寫點東西嗎?關於費柏拉的事?」

「好主意,」他考慮了一下,從門後大聲說,「太好了,這個點子。」



於是她急忙走進書房。這個房間以前是屋內最小的一間臥室,自從他們的女兒派翠西亞搬去倫敦後就一直空著,後來他們也很少再提起她。



雪莉頗以她的網路技術自豪。十年前她曾經在亞弗市上過夜間部,那時候她是班上年紀最大、反應最慢的學生。但她不屈不撓,下定決心要成為「派格福教區議會」活潑的新網站的版主。她登入網站,帶出「教區議會」的首頁。

短文很快就寫好了,彷彿那是她的指尖構思出來的文句。



議員巴利‧費柏拉

我們很遺憾地宣布議員巴利‧費柏拉已故的消息。在這個不幸的時刻,我們與他的家人同感哀慟。



她仔細地反覆閱讀,回上一頁,再看看顯示在訊息欄上的這則消息。

戴安娜王妃車禍去世時,女王曾下令白金漢宮降半旗。女王陛下在雪莉心中佔有極特殊的地位。她凝視著網站上這則消息,既滿意又高興她做了一件正確的事:見賢思齊……



她離開「教區議會」的消息欄,進入她最愛的醫療網站,苦心孤詣地在搜尋視窗內打上「腦部」與「死亡」兩個關鍵字。



搜尋結果多得不可勝數。雪莉捲動網頁瀏覽,溫婉的雙眼跟著上下移動,驚嘆這些致命的症狀,其中有些拗口的學名她甚至唸不出來,她真該感激眼前的幸福。雪莉是醫院的志工;自從在「西南綜合醫院」開始工作後,她便對臨床醫療培養出一點興趣,偶爾也會幫她的朋友作一點診斷。



但這天早晨她沒有費心去研究那一長串專有名詞與症狀,她的思緒已經飛到進一步散播消息這件事上;她已在心中彙整並重新組合一份電話清單。她心想,不知奧伯瑞與茱麗亞是否已經知道這個消息,知道了又會說什麼;還有,不知霍華肯不肯由她來通知毛琳,抑或他要自己保留這個樂趣。



這件事實在太令人興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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